林靖雁的解離症

林靖雁的解離症

2014年7月31日 星期四

解離症日記04 (上)

      那天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我並不是在自己的床上,這是一張很陌生的床,但天花板是我的天花板,枕頭好像也是我的枕頭,我並不能確定這究竟是不是我的房間,因為氣味很奇怪,不是我的味道。

      我想從這張床爬起來,可是沒有辦法,我好像被固定在這張床上面,那個感覺非常不舒服,好像我失去自己的身體的控制權。

      然後我聽到周遭有很多人在說話,但那些話語全都交疊在一起,我聽不清楚,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不是在說我,或者是別的事情。

      我覺得很害怕,好像我是一隻躺在砧板上的魚,我不停扭動著身體,但我離不開砧板,我的眼睛直質地看著天花板,我希望我可以不只看到天花板,但又怕,如果不是天花板那會是一支刀嗎?
      一支要切開我的刀,從我的身體裡拿出一些什麼。

      我不要,我不要這個樣子。

      「那就去別的地方好了。」

      誰?誰在說話?
      那是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情,然後我好像……又睡著了。

      我不曉得為什麼我一直在睡覺,是因為我的能量只能讓我活動15分鐘,還是因為吃了什麼藥,我真的不曉得,因為那些或許大概都是在我不是醒著的時候發生的。

      對,有別的人,一直在我不是醒著的時候,對我,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只知道我現在倒臥在一堆食物堆裡頭,渾身都是各種醬汁的味道,好像很香,卻又好像很臭。
      我不自覺的摸著自己的身體,這個身體比我記憶中的要肥胖很多,毛髮也很旺盛。

      我很想哭。
      我不要,我不要那個應該屬於我的身體變成我不喜歡的樣子。



      「那就去別的地方好了。」

2014年7月28日 星期一

導演林鈺軒QA:是什麼原因讓你參與這個製作,執導其中一個演出?



導演:林鈺軒


作品:《白菊花躺在牠的衣櫥裡》

Q1.
是什麼原因讓你參與這個製作,執導其中一個演出?

A1.
在牯嶺街小劇場的尾牙宴上,靖雁向我提了這個製作,
其實我根本沒想便答應,甚至覺得開心,順心吧,

理由是後來去找的。



Q2.
為什麼選擇楊瑩瑩?

A2.
直覺,於是順心。

後來找到的理由是:好奇。
但是相信。

2014年7月26日 星期六

解離症日記03

      手上一柄獵槍,是我唯一的安全屏障,我緊握著它,手心發汗,我撫摸著它,在這個深深的黑夜裡,周圍有一點點聲音,是蟬的聲音,不是,是某種蟲的聲音,就是那種晚上都會一直叫的那種,還是那就是蟬呢?不對,現在不是夏天,還是現在是夏天呢?我已經等了好幾個晚上了,有時下雨,有時像今天一樣是個沈靜得令人背脊發涼的時刻。

      「沙沙。」來了!
      我將槍管對準聲音傳來的地方,卻發現只是一陣風吹樹響,卻發現我根本沒把膛室打開。我真是糊塗,我趕緊打開膛室,「啪!」一聲清脆的聲響,迴盪在這個山谷之間,一聲令我感到安心的聲響,我忍不住玩弄起膛室的開關。

      我關起膛室,「啪!」
      我打開膛室,「啪!」
      「啪!啪!啪!啪!啪!啪!」我心舒爽。

      突然一個影子在遠處掠過,來了!
      我一直玩弄著膛室,以至於我沒聽見它的聲音,我對準影子跳過了路線,計算著它的速度,我開了一槍。

      「喀。」膛室裡根本沒有子彈。

      我到底怎麼回事,竟然忘了裝上子彈,一定是出門前的那杯威士忌惹的禍,不對,是村長惹的禍,上個禮拜,不是,昨天,還是前天,我以為我逮到它了,在離這裡有500公使的樹上,不對,是樹下,開了群鳥驚飛的一槍,石破天驚,我可以看見村子裡的燈火全都亮了,接著全村的孩子都哭了起來,連遠在十里外的我都聽見,不對,應該沒有這麼遠,接著整個山谷間的孩子都醒了,狼的孩子,羊的孩子,金龜子的孩子,魚的孩子,全都醒了,全都哭了!整個山谷,籠罩在深深深夜裡的寧靜全都被打破,震天價響,宛如白日,於是風的孩子也醒了,狂風四溢,吹得雲的孩子也醒了,飄渺如沙,騷動得雨的孩子也醒了,最後連太陽的孩子都醒了,整個黑夜被太陽的孩子晒白,讓酒醉十日的村長終於驚醒,他憤怒地騎著那匹和他一樣醉的馬,歪歪斜斜地奔到我的旁邊,指著我的鼻子大罵,說我壞了他和十個村裡最美的姑娘雲裡水裡的美夢,但其實我們村裡的姑娘,不是和熊一樣的大媽,就是那些被我驚醒的孩子。
      爛醉如泥的憤怒村長不讓我再夜夜守著那棵那傢伙必經的老樹,於是我只好趴伏在這個離村子更遠的曠野裡,沒有一絲遮蔽物,卻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會經過這裡。

      我打開我的槍袋,摸著冰涼涼的兩顆子彈,將這兩兄弟塞進那個寶貝窩,我有預感,它今天一定會出現,只是不知道從哪裡來。

      來了!我聽見我背後響起不自然的聲音,那是皮鞋踩在石頭草地上的聲音!我一轉身,打開膛室,手指塞進扳機裡,卻看見,村長那張漲紅的肥臉。
      「我……我叫你,你,你呀,沒事,沒事,不要,沒事,你,你呀。」這醉佬,不在家裡做美夢卻夜跑出來壞我的好事,還連話都說不清楚,我真想一托子打在他下巴上,讓他在這曠野裡睡個百八十天,但我看到了,我真看到了!

      來了!那個混蛋!
      就在村長背後,幾百公尺處,它扭著它那個討人厭的腳丫子,往村裡走去,我一把推開村長,朝它跑了過去,它好像沒看見我,或是說它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裡,逕自扭著它的身體,跳著一支難看的舞,我將槍口對準它,開了兩槍,但它不為所動,是我沒射中它嗎?怎麼可能,我的槍法百步穿揚,我停下來,再掏出兩顆子彈塞進膛室裡頭,而我又清楚看見了。

      來了!它轉過頭朝我走來。
      來吧!混蛋,來吧!瞧瞧我的厲害。

      我突然感覺肩頭一陣沈重,轉頭一看,卻是村長拍著我的肩,我驚訝於他竟然沒有醉倒,卻更驚訝他的兩隻腳,扭著和它一樣噁心的步伐,不對,不是步伐,他在跳舞!
      我又把村長推開,而我清楚聽見了!

      它吹著口哨,它吹著口哨,扭著它噁心的腳步,向我走來,我和它之間只有十尺的距離。

      我發現我滿身大汗,是因為害怕嗎?不對。
      因為我在跳舞,我發現我的兩隻腳丫子和它,和村長跳起一樣的噁心舞步,然後我清楚看見它了。

      它身穿一件鑲滿閃亮的寶石的西裝,右手上戴著一隻更多寶石的手套,在整個黑夜裡,閃閃發光。
      「嗷嗚!」它對我叫了一聲,把它頭上的帽子一丟,露出它美麗的,不對,噁心的捲毛。

      它繼續吹著口哨,繼續跳著舞,而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跟在它的背後,和它跳起一樣的舞,往村子走去。

2014年7月25日 星期五

導演張犄米QA:如果你不認識林靖雁,這一切會有什麼不一樣?




導演:張犄米
作品:《葉千林說故事》


Q1.
是什麼原因讓你參與這個製作,執導其中一個演出?


A1.
病,就是每個人想說卻不能說的話
也許是因為我有痛風,以致於我開始對疾病與身體的關係感到好奇

它甚至可以說是身體的表演,而解離症就是24個比利。

那麼,比利,我想在這個製作更了解,你為什麼孕育出了23個?

以及,你想透過其他的你說些什麼故事?




Q2.
如果你不認識林靖雁,這一切會有什麼不一樣?


A2.
不認識他,就不會知道他發病的事,也就不會做這個製作了吧......
那或許會做糖尿病的戲,因為我爸有。


2014年7月24日 星期四

解離症日記02 (下)

聖人遊戲規則如下:

  1. 聖人只有一個
  2. 所有的參與者都是聖人候補
  3. 聖人必須符合所有人類世界的道德規範
  4. 聖人候補必須遵從聖人的命令
  5. 聖人可以隨時將聖人資格交托給另一個聖人候補
  6. 每一個聖人候補一生中可以讓五個普通人成為聖人候補


      他向我解釋聖人遊戲,並讓我成為了聖人候補,坦白說我並不想玩這個遊戲,尤其是我根本不想當什麼聖人,我只想繼續做一個普通人,但我卻又同時明白,原來世界的運作機制和我以前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一切都是這個遊戲的一部分而已。

      我也因此明白,身為普通人的無奈與憤怒究竟是什麼,而那一切都沒有改變的可能,除非一個普通人成為聖人候補。我的內在有兩股力量矛盾著,我既不想成為這個遊戲的一份子,然而知道某種真相以後,就難以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成為聖人候補一後,「聖人之眼」就開了,我可以看見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聖人候補,也因此我知道現在在我眼前這個一直小便的傢伙,在幾分鐘以前──或許已經是幾個小時了──他就是那個聖人,而在我離開那棟建築物,在這個臭氣燻天的暗巷看見他之間,他已經將「聖人」交給了另一個人,我猜就是那個一開始拉住我的有點臭的年輕人,而我現在已知道了,他身上的臭味就是尿味,我有點想看看所謂的「聖人」究竟有什麼不一樣,但我一點也不想聽從他的命令。

      他終於結束了他的小便,他用他那隻不停甩動排泄器官的手拍拍握的肩膀對我說:「好好用你的方式改變世界吧!因為有一天你也會成為聖人。」
我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走在路上,走在回家的路上,原本應該是一成不變,而我非常習慣的道路,在我的眼睛裡,在這雙「聖人之眼」中已經全然不同,我看世界的方式完全改變了,這個時候的我,還不能確定我自既是否能適應這個改變,我看到一個年輕人飛快地騎著機車在馬路上奔馳,他叫囂著,並拿出一根球棒狠狠地敲破一個人的腦袋,血花四濺,在他的後面是令人惱火的警車鳴笛聲,在以前我會感到一絲害怕,同時慶幸自己總是能用一種隱藏的方式,使這個世界的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一切,不和我發生關係,但如今卻完全不同了,因為那個瘋狂的飆仔也是一個「聖人候補」,他那暴虐的行徑和他有可能成為一個「聖人」的未來的人生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而那彷彿就是這個世界的縮影。

      我想遠遠逃離這個遊戲,和被這個遊戲玩弄的世界,為了尋求心靈的平靜,我四處旅行,意圖尋找這個遊戲以外的另一種價值,但每到一個宗教聖地,梵蒂岡、耶路撒冷、還是拉薩,我很快就被其他候補發現,並被視為貴賓,請入一個密室,拎聽那些曾經為「聖人」的宗教領袖,教導這個遊戲的歷史,以及身為前輩對我們這些未來的聖人的期許。

      我也曾在我毫無心理準備的情形下成為「聖人」,那是一場美國職業籃球比賽,我的一個聖人候補同伴邀清我前去觀賞,要讓我發現「聖人」力量的無遠弗屆,那名籃球員整場足足得了61分,簡直是奇蹟,一個聖人的奇蹟。
      在離去籃球場時,我看見那名籃球員出現在所有「聖人」彷彿都會出現的暗巷,他疲憊不已,但看見我時,無比興奮,說他再也無法承受「聖人」的壓力,於是將「聖人」交給了我,沒有辦法拒絕。我當天搭了最後一班飛機離開紐約,在新幾內亞將聖人交托給一個應該不受人類文明影響的原住民。也同時創下了聖人遊戲以來,最短的聖人記錄。

      但我還是在幾年後的電視上,發現「聖人」正在宣揚一個新興宗教。於是我知道,「聖人」是不可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

      這個故事的結尾是這樣的:

      昨天,那個很多年前,讓我成為聖人候補的長小便的傢伙,突然按了我家門鈴,那是在我終於放棄離開這個遊戲,或是參與這個遊戲之後,第一次見到他,半夜四點,他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他手上拿著一根香菸,說:「我現在想抽這隻香菸,我只有一個辦法。」我看得出來,他現在是一個「聖人」。

      我請他進來屋裡,並請求他稍後再做那件他想做的事情。

      我將他請入我的房間,一個有三公尺厚的鋼板所搭建的房間,沒有對外訊號,沒有逃脫的可能──原本是要給我自己,如果有一天又不巧成為「聖人」時使用的。

      我說要去倒杯茶給他,他說:「請去幫我買十條相同的香菸,接著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照做了,當然,我非如此不可。

      在關上門以前,我聞到一絲絲煙味,和一首難聽的小曲。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聖人嗎?我覺得有喔。但接下來的每一個聖人,都說了謊。

[B/6]

2014年7月20日 星期日

解離症日記02 (上)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聖人嗎?我覺得有喔。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一個公共空間裡,那個人談論著這個國家目前的各種危機,而他以外的所有人,專心聆聽他的每一句話,每一隻眼睛都不願意眨一下,深怕在一眨眼之間,他就會消失。
      一開始吸引我的,是那個區域散發的一種氣氛,是那種如果拿著電視上的磁場分析儀,會看見金色光芒的那種氣氛,其實說也奇怪,為什麼「好」的磁場是金色的光,而不是別的顏色,說不定金色的光不是什麼「好」磁場,是……想睡覺的磁場。總之,是那樣的氣氛,我在一旁窺視著,直到一個年輕人走向我,問我願不願意參與一個改變世界、改變社會的討論,其實我只是好奇而已,便被他拉進一個座位,他表現得好親暱,好像我跟他認識已經超過十年,但我明明只跟他說了一句話。

      很快我就有疑惑了,這好像不是什麼討論,這些人只是在聆聽那個人所講的話而已,的確,那個人真的很棒,只要聽了他講三句話,就會忍不住一直聽下去,有條有理地闡述著國家的各種危機,每一種都值得花上好幾十年做研究,但那個人能夠針對一個主題,說得很簡單,簡單得連我這種本來根本不知道要改變社會什麼的人都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應該被改變一下,但弔詭的事情是,當那個人結束這場討論之後,也許我根本不記得他講得任何一句話,而我只會記得,要相信這個人,並……也許跟隨他的腳步,參與他策劃的行動。

      後來有一個時間在討論,說討論,其實也只是問那個人問題而已,每個人都非常積極地舉手,問著各式各樣的問題,針對那個人剛剛演講的主題,說真的,我並不清楚,這些人是不是問了真的和那個人剛剛演講的主題有關的問題,因為很多年以後,我依然記得一個有點肥胖的女孩激動地落淚,並說了一個他的朋友被警察抓走的故事,然後問了一個我已經忘了是什麼的問題──我好像真的忘了很多事情,很多細節,也許那些都很重要──而那個人很熱心的回答胖女孩的問題,胖女孩很感激。

      會後,人潮慢慢散去,而我只是呆坐在那個座位上,因為它坐起來很舒服,我想我可以繼續坐在這看書,而那個一開始拉我進來的年輕人又走向我,問我感覺如何,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其實我真正想跟他說的是「他媽的,你一開始為什麼要打擾我一個人窩在我的地方看書,害我少看了30頁。」但我沒這麼說,因為我現在想不起來當時到底在看什麼書了,也許一點也不重要。總之,我回絕他,並向他道謝,便離開了,離開前他給我他的聯絡方式,說真的,我沒有特別想聯絡他,因為他身上有股我並不喜歡的氣味──簡單說就是有點臭。
我走出外面,繞近我習慣行走的小巷子,那邊沒什麼人,但是很多蟑螂,是一個平時店家堆積垃圾的地方,在那裡,我看見了剛才演講的那個人。

      他正在一邊抽煙,一邊小便,對著那堆垃圾,撒著尿。

      說真的,我有點驚訝,驚訝於這個人的……兩面性,但我猜他應該比我更驚訝,因為這種人大概一點也不想讓人看見他一邊抽煙一邊小便,或者說不定他根本就是想拿那團燒紅的煙草去燙他的排泄器官,但他很鎮定,他看著我,繼續小便繼續抽煙。

      他說:「我知道你,你是剛剛唯一沒有問問題的人。」他還在小便。
      他抽了一口煙,噴出去,他說:「怎麼樣?現在有比較想問問題嗎?」他還在小便。我開始幻想他的尿袋可能比一般人更大,或者他的肌肉壓力比一般人小。他甩動著他的排泄器官,一直甩動。
      我有種被挑釁的感覺,於是我走到他的旁邊,他也不躲也不閃,繼續甩動他的排泄器官,我看見一支蟑螂走進他的皮鞋底,接著飛也似地轉頭跑去。
      我掏出我的排泄器官,也開始小便。

      他說:「好樣的。」
      接著他,他又繼續小便了。
      我想他根本不是人,應該是狗或什麼之類的。
      
      一個問題在我腦海浮現,我脫口而出。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聖人嗎?


      他轉過頭,看著我,眼睛裡有著比好幾個小時前在演講台上高談闊論的鬥志,更高的精神,我知道我問對問題了,一個絕對的問題。

      他開始高談闊論,關於歷史上的聖人,以及人類對於神聖的定義與看法,他到底講了多久我已經沒有感覺了,我只記得他在講聖人時,他的尿從來沒有間斷過,尿濕了一整包的垃圾袋,蔓延在整個餿氣沖天的小巷子裡,淹死了每一隻經過的蟑螂,而我也一直沒有把我的排泄器官收好,並任由他的尿液沾滿我的鞋子褲子。

      最後他說:「其實這些都不重要,我想你也知道。」他終於尿完了,他繼續好幾個小時前甩動排泄器官的動作,而我也是。

      他說:「重要的是,我們現在要進行的事情,我和你,還有另外幾個人,我再介紹你們認識。」

      什麼人?誰?什麼事情?我為什麼要加入?

      他說:「你會感興趣的,我們要玩一個遊戲,一個很長很長的遊戲。」


      什麼遊戲?


      
「聖人遊戲。」


[B/6]


2014年7月15日 星期二

QA:觀眾應該怎麼看待《林靖雁的解離症》?



Q
你希望觀眾怎麼看這個計畫?

A
我想我不會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我有時候都會在想,解離症跟其他病最大的差別在哪裡?然後,我先想到的是那些小說或者電影總會說著「我醒來後發現」。接著我想到我認識的一樣有解離症的那些人,他們可以正常的生活,可以正常的與人溝通,可以上班,可以工作,可以擁有娛樂,可以戀愛可以生兒育女。就好像一般人所謂健康的人一樣。


可是對我來說,這其實很不公平:明明就是為了不認識的自己所做的一切而苦惱著啊。


而以我來說,我其實害怕讓人知道我有解離症,我要如何去跟一個(有時甚至一群)人面前去說去解釋,你現在看到的這個人其實在某些時刻會做一些自己不會有意識的事情,然後然後,那些事情其實是我討厭、我害怕的事情,有時候甚至是非常危險的事。我要如何去向我生活裡會遇到的人解釋這一切?


某些人聽了我說了解離症的事情,他們會說「該不會,現在在跟我講話的你不是你本人吧?」


聽起來好像還好,但這其實是最令人傷心的。


如果我可以選擇人們如何看待我,我會希望我能跟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樣。



2014年7月13日 星期日

解離症日記01

      「啪玆啪玆」一整塊的牛肉躺在鐵盤上,燒烤的味道鑽進我的身體裡,擴散著,那陣油氣大概會黏在我的肺部的什麼地方,住上一陣子,或許和其他進來的其他人,成為朋友,然後也成為我的一部分……太香了,我的胃袋發出和燒烤的聲音共鳴的空氣聲響「咕咕咕咕」。
      太香了,我的腦子根本沒辦法思考,我想立刻用我的手將這塊牛肉拿起來塞進我的嘴裡,但沒有辦法,因為現在它,太燙了。

      這一切都是一種欺騙吧?在它真正美好,香氣逼人的時刻,我根本沒辦法吃它,我只能呼吸……呼吸,太香了。等我可以將它吃下去的時刻,它已經不是現在這樣美好的模樣了。

      媽的,騙子,這塊牛肉活生生是一個騙子,欺騙我最單純直接的感情,吃它的慾望瞬間變成揍它慾望,我想打死它!我舉起我的拳頭才發現,它根本就已經死了。
      我到底該拿它怎麼辦?我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對一塊香噴噴牛肉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只好撇開我的視線,我看見了她。她笑得很開心,在我的面前。

      她是誰?坐在我和牛肉的對面,面前也有一塊……應該是雞肉,好香,雞肉也好香。但她好像一點也不關心她眼前的雞肉,她笑盈盈地看著我,好像她想吃的不是她的雞肉,而是我。
      她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嗎?我只是很想吃那塊欺騙我的牛肉而已,但她的笑容好美,美得我快忘了那塊騙人的牛肉,好香,不是,好美。
      
      我也想要那樣的笑容,如果能笑得那麼美,我也不會再對那塊牛肉生氣了吧。我試著笑,我抽著我嘴角的肌肉,這真的好困難,她好像發現我試著笑,於是笑得更開、更美,那是一個如果死前看到這張笑臉,會覺得這輩子也沒什麼好計較的美。

      好像有點可怕。

      所以我笑不出來了,她也把她的笑容收了一些,卻傾身向前,伸出她的手指,輕輕地戳著我的嘴角,像在替我勾劃出我的笑容,她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劃向我的肩膀,最後劃向我高舉的緊握的拳頭,一根一根,把我的手指劃開。

      她突然抽動了一下,我想是她整個身體太接近那兩塊肉,被它們燒烤得炙熱的血腋噴灑到她敞開的胸口上,感到一陣疼痛。
      她縮了回去,我又忍不住想揍那兩塊肉,卻看到她搖搖頭,拿起一旁的刀叉,又笑盈盈地看著我,我隨著她的眼神看向四周。

      那都是些和我們一樣對坐的男男女女,穿著高級的西裝、禮服,談笑著,喝著可能從勃根地來的紅酒。

      我忍不住看著自己,才發現自己也穿著高級的西裝,打著領帶,像隔壁桌的那個留著大鬍子的俄國人,可能是個身價幾百億的大富翁。
      我摸著我的下巴,我竟然也有和那個俄國人一樣的一把大鬍子!

      可是我明明只是個孩子,不是嗎?

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
                  不是嗎?

            不是嗎?      不是嗎?            不是嗎?

      不是,在別人眼裡,我不是。

      難道我在一夜之間老去,這是我的最後一個場景?如果是這樣,我想和她分享真正的我。

      我一把抓起那塊牛肉,然後將桌上的那些閃閃發光的餐具全都揮灑在地上,也許旁邊那個俄國富翁會被我嚇到,但我不管這麼多了,我歪著頭啃食著那塊牛肉,一點味道也沒有。
      我抓著那塊牛肉伸到她的面前,卻看她笑盈盈地放下手上的刀叉,和我一樣啃著那塊牛肉,還一把抓起她的雞肉,伸到我的面前。

      我們就這樣互相啃起對方的肉。

      真正的慾望佔滿我的全身。
      
      我要和她做愛,在啃食乾淨的下一秒。

[L/6]

2014年7月11日 星期五

QA:為什麼是這六個導演?



Q
為什麼是這六個導演?

A
邀請他們參與的理由每個都不相同。


以《林靖雁的解離症》是一個主體來講,我想要在裡面找到完全不同、甚至衝突感強烈的各種人格。


張犄米是我第一個找到的導演。
犄米是六個導演裡面最早知道我有解離症的人,在最開始的計畫介紹也稍微提過,去年在演他執導的戲的時候,演出前解離症病發,便是這個計畫發起的最開始。每次在他面前,我都會有種被看穿的感覺,好像他完全知道我在想些什麼,或者我怎麼使用我的身體,甚至是過去我生活的方式以及樣貌。好像他比我自己更能知道我自己的一切,如果要說的話,他對我來說是一個知道所有事情的人格,這個人格在這個主體的位置非常重要。


第二位確定參與的導演,則是一位不公開姓名的導演。
他是我在我身邊看過最自我的人,是一個非常喜歡以及需要獨處的人。我在邀請他的時候,其實是以他並不會答應這個邀請的前提下提出的。而令我意外的是,他猶豫了,他說讓他想個幾天,然後幾天後他回信,說他非常有興趣參與這個計畫,也稍微構思了一下,但因為作品需要,他的前提是他可以匿名參與創作才願意,我覺得不願現身的人格之於這個主體是有意義的,便同意了這個要求。


第三位導演,是林文尹。
比起前兩個人,我其實跟文尹不是很熟。當初想到要找上文尹主要是因為兩件事:第一個是,2013春放藝術節,我是工作人員,也因此會在場內看到演出,文尹那時候做了一齣戲叫《瑪麗安於主後2013吃著煎餅》,我看了十次,竟然也就哭了十次,而我自己卻不知道原因;第二個是,我其實有偷窺人家網誌的習慣,之前在他的網誌看了一篇標題《小兔子與小湖湖》的文章,也是看了莫名其妙在電腦前流淚,好像碰著他的創作,我就會處在某個相同的單向狀態,於是我邀請了他。


第四位導演,小冰林鈺軒。
和小冰是在去年的《分開住院》讀劇演出認識的,那時候的她,印象中總是皺著眉頭想著事情,和人總是保持著一個短卻能被看見的距離。而後來在我找尋導演的期間再次碰見她,小冰那時充滿自信的和人說著話,笑的很開,樣子非常美麗,那和我之前印象中總是皺眉頭的小冰有好大的差別。那時跟她說話好像能看到她的靈魂,纖細優雅卻不脆弱易摧的靈魂,那個狀態明明如此衝突卻又是那麼的溫柔,我沒想太多,那天晚上後便寫信向她確認是否可以參與計畫,她同意了。


第五位導演是大墨,王墨林。
我晃頭晃腦的在臉書上問大墨能不能跟我約在牯嶺街聊天,然後晃頭晃腦的跟大墨見了面把自己的事情講了一次,以及我要做的這個解離症計畫,大墨聽完非常緊張,要我趕快回去南部,說我待在北部太危險了,這裡不適合我繼續待著,太可怕了,諸如此類的話講了非常多。又過了一陣子,大墨說哦!原來你是要做一齣戲啊,你上次又沒有講清楚,諸如此類的話說了一些,突然他就答應參與計畫了。大墨是少數聽過我的事情之後要我立刻回家的人,而原因單純只是他擔心我不安全。如果解離症跟逃避有關,一個誠實的人或許可以看清某些現實。


江源祥,第六位導演。
在這個計畫產生前,我完全沒有跟他說過任何一句話,我甚至沒聽過這個人。我那時想的是,在這六個人格裡,我要試圖去建立一個我完全未知的人格。於是我寫了訊息給他,僅僅只有說明主要的計畫架構,也沒有向他說明我為什麼想邀請他的理由,他竟然也就答應了!然後,在他答應了之後,我才去看了他今年導演的作品《傻子的一生》,那是一個與我所做的、所接觸的,完全逆方向的演出,一個我完全無知的世界。一個在乎當下立即感受並且將其表露無遺的世界。



(photo by 黃煒翔)

2014年7月9日 星期三

解離症日記.序



我在清晨醒來,在我不認識的房間

我在吃早餐,在我一點也不飢餓 (的時候)

我在洗澡,在我感覺汙穢,卻不知道從何而來

我在性交,在我對一切感受都沒有感受的時候)

我在嘶吼,在我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在沈睡,在我醒著(的時候)

我在昏沉曖昧的時刻想起,我不是一個人




但如果可以

我想對我說




說我愛你


2014年7月1日 星期二

QA:《林靖雁的解離症》跟觀眾有什麼關係?



Q
《林靖雁的解離症》跟觀眾有什麼關係?

A
回答這問題之前,我必須先說說這齣戲跟我自己有什麼關係。

對我來說,全部六個導演的作品總和起來,才是我想做的「這齣戲」:不是一個導演去做一個解離症的故事,而是六個導演做了一個關於解離症的演出。有的導演選擇殘酷的揭露,有的導演選擇溫柔的去訴說,有的導演選擇回到過去,有的導演選擇認清現實,有的導演選擇把自己當成其他人,有的導演選擇從頭到尾完全不出現。

而,導演跟人格最大的差別是:戲演完了,演員結束在導演的話語下動作與思考的日子。但解離症病患的人格可能會一直一直,甚至一輩子,影響這個「演員」的思想與行動。

我一開始跟身邊的人說:做這齣戲是因為有話想說,也想讓其他有解離症的人看到。日子久了倒也覺得不知道那時候在想什麼:想說什麼?跟誰說?你是誰?為什麼人家要聽你說?為什麼不能用寫的要用演的?進而去懷疑自己,否定自己。現在想想倒也只是庸人自擾。

我並不願意主動去解釋觀眾與解離症的關係,或者幫觀眾找到解離症對觀眾的意義是什麼。我只知道,我必須先確定這齣戲對我來說是有意義的,以及對我來說,那個意義是什麼,才能奢望觀眾或許能從這個過程去找到這齣戲屬於他們自己的意義。

而這齣戲的意義對我來說,關乎面對。

(photo by 黃煒翔)